“近期，美欧个别银行业机构暴露出的风险表明，主要发达经济体货币政策的快速调整在产生外溢效应的同时，也存在内溢影响。”在近日举办的全球财富管理论坛2023年会上，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宣昌能这样说。
记得尼克松政府时期美国前财政部长约翰·康纳利有句傲慢的言辞：“美元是我们的货币，却是你们的麻烦”。它露骨地概括了美国利用美元霸权地位转移国内危机的模式，且数十年来不断被运用和验证。
然而在眼下，美元的麻烦在美国出现了。近期，美国一周内有三家银行倒闭，风险还波及欧洲，百年银行瑞信被对手瑞银收购，让各方惊呼“见证历史”。北京时间24日晚间，德国最大的银行德意志银行又大幅杀跌，成为风险新焦点。
相信大家听过金丝雀的故事：古代欧洲煤矿内常放置体质敏感的金丝雀，一旦其飞出或死亡，预示安全事故一触即发。欧美银行的几起风险事件和“金丝雀”类似，预警着美元的麻烦在欧美发生了。
从短期来看，表现为银行业流动性危机及其对经济的冲击。而从长期来看，则是美元信用受损，原有运行模式出现困局的注脚。下面一一分析其内在演变的逻辑，厘清百年变局下我们的应对之策。
麻烦一
风险存在共性，不排除还有下一个“爆雷”
当地时间3月10日，成立40年、资产规模超2000亿美元、美国排名第16位的硅谷银行，因发生挤兑在不到48小时之内被关闭。此后，全美排名第29位、资产过千亿美元的签名银行（Signature Bank）又被关闭。加上此前自愿清盘的银门银行（Silvergate Bank），一周内美国3家银行接连倒闭。同时，排名全美第14位的第一共和银行（FRC）遇到挤兑而处境不佳，全球三大评级机构将其信用评级下调至垃圾级。穆迪还将美国银行业前景从稳定下调至负面，理由是美国银行业经营环境迅速恶化。
美国政府火速救急。一周内美联储给市场输入1600亿美元流动性，美国财政部、美联储和美国存款保险公司联合为倒闭银行存款兜底。市场恐慌情绪暂时缓解，占美国银行业资产七成的大型商业银行也相对稳定。但是，类似硅谷银行的风险，在美国中小银行中存在共性，不排除还有下一个“爆雷”。
因为，在相同的利率环境下，美国中小银行50%以上的资产都是低利率下长期固定利率资产，大幅持续加息带来资产端浮亏的问题普遍存在。一旦发生储户“挤兑”就会重演硅谷银行的风险。日前有调查机构在华尔街日报刊文称，至少有186家地区小银行可能出现类似硅谷银行的问题。
美国财政部长耶伦在发言。图片来源：视觉中国
就连美财政部长耶伦日前也承认，硅谷银行倒闭，其核心问题在于去年以来美联储持续上调利率。全球疫情三年间，美联储实施零利率加上无限量化宽松货币政策，大量零成本存款充斥银行，银行的资产配置存在短钱长配的共性，主要投向国债和房屋抵押支持债券。硅谷银行就是将约一半新增资产投向长期限的美债和房屋抵押支持债券（MBS）。而负债端中66%的存款均为活期存款。遇上2022年3月以来美联储连续7次加息，无风险利率大幅抬升，美债、抵押支持债券的价格快速下跌，导致硅谷银行账面巨亏，又遇上科技寒冬下客户存款快速流失，被迫抛售债券兑现浮亏，引发储户挤兑。
硅谷银行等风险事件发生后，居民存款加速从小银行流向大银行，存款下滑一旦失速，银行被迫出售资产兑现浮亏，就可能再度出现下一个硅谷银行事件。
事实上，近年来欧美大幅加息带来的信用风险已蔓延至欧洲。近年一直暗病缠身的百年投行瑞士信贷，近日爆出财务报告存在重大缺陷、2022年巨亏73亿瑞士法郎，瑞士政府紧急出手撮合，最终由竞争老对手瑞银折价收购。
截至3月20日美股收盘瑞士信贷股价截图。
瑞士信贷作为全球29家系统重要性金融机构之一，其风险的细节、对全球经济的影响还没有完全暴露。北京时间24日，德国最大的银行德意志银行出现大幅杀跌，带动银行股全线下跌，成为欧美银行流动性风险新焦点，预示着风波还没有过去。
麻烦二
美国经济衰退风险加大
银行业风险事件的相继暴露，不仅使欧美的股、债、期等市场遭受重创，加剧金融市场动荡，而且其影响还将延续至更广泛的实体经济层面，加深美国和欧洲经济衰退风险。
传导机制是清晰可预见的：首先，造成社会信用收缩，进而影响经济增长。中小型银行面临挤兑风险，信贷条件将收紧，减少或收回贷款。根据高盛数据，资产低于2500亿美元的中小银行承担了美国约50%的商业和工业贷款。
借贷成本上升还将推动房价下跌。美国30年期抵押贷款利率从2022年初的3.2%升至6.6%，导致房价环比进入下降区间，同比增速大幅下滑。商业银行可能面临房价下跌造成的信贷风险。
其次，以硅谷银行为代表的美国科创融资模式将受压。缺乏廉价资本的支持，美国科技创新成本将会提高，从而影响美国经济的核心潜力。
再者，借贷成本上升，导致市场主体减少投资和消费，引发经济活动放缓。
时下，美国通胀在持续大力度加息下仍然高烧难退，银行业风险事件发生后，美国政府面临着抑制通胀、控制银行业风险、稳定经济的多重压力。23日美联储再度加息25个基点。高通胀高利率下实现经济软着陆难度很大。3月15日，美国世界大型企业联合会发布报告预测，2023年美国发生经济衰退的概率很高。2023年二三季度连续两个季度美国国内生产总值（GDP）环比折年增长率都将出现负值。
美联储主席鲍威尔。资料图片
麻烦三
美元信用受损，国际货币体系面临重构
如果从更长期更广阔的国际政治经济视角来分析美国银行的风险事件，就会发现美国长期依赖的金融运行模式正面临困境。
自从20世纪70年代布雷顿森林体系瓦解，“石油美元”体系在全球建立，美国利用全球主导货币优势，发行国债、操控利率，在“开闸放水”和“落闸限流”之间反复横跳。当刺激经济扩张货币时，大量美元流向全球，助推资产泡沫；当压抑通胀收缩货币时，吸纳资本回流，把本币贬值等恶果留给他国。
美元模式玩了数十年屡试不爽，美国印钞发债不断累积，财政赤字不断扩大，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后快速上升至14万亿美元，新冠疫情暴发后直接翻番至超过31万亿美元，触及法定债务上限。随之而来的是美国这一轮严重的通货膨胀，以及过去一年来美联储激进的加息。
时下，问题的复杂之处在于，2008年国际金融危机发生后美国通胀率仍能多年维持在较低水平，主要原因在于超发的美元能够通过进口商品、海外投资、吸纳国外投资美债等方式往外输送，实现“体外循环”。
而在近年贸易保护、地缘政治、俄乌冲突、逆全球化加剧，由全球供应低价产品、美国进口消费的产业链体系开始松解。而欧美重构的产业链不仅需要时间还会提升成本，一定程度上造成通胀高烧难退。
俄乌冲突以来美国还实行金融制裁，冻结俄罗斯外汇储备，制裁其主要银行，把俄罗斯排除在美元国际结算体系SWIFT之外。国际上对美元不信任感增加，担心辛苦积攒的美元储备存在被冻结风险。新兴国家去美元化动作加快：中国等国家持续减持美债，俄罗斯出台卢布结算令，印度推出国际贸易的卢比结算机制等。
多种因素累积，美元在国际结算和国际储备中的数量正在减少，美元“体外循环”受到制约。美联储被迫不断扩张资产负债表，发行更多美元购买自身发行的国债，结果是造成美债和美元风险螺旋上升。
金融学家洪灏对比了20世纪60年代以来美元和美国GDP增速的长期趋势。从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美元和美国GDP增速呈长期趋势性下行，并体现出密切的相关性。美元作为美国相对竞争力的体现，正随着美元的滥发而不断被削弱。
摘自《预测 经济周期与市场泡沫判断》。洪灏 著
目前美国债务总额已经达到31万亿美元，是其GDP的120%。虽然美元在全球市场中仍具有主导作用，但是，美国数十年来对美元信用的滥用透支，早已在不少国家埋下不信任的种子。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第一副总裁戈皮纳特日前表示，西方对俄金融制裁可能削弱美元主导地位，导致全球金融体系更加“碎片化”。事实上，当下不少国家加快建立替代性全球金融支付体系的意愿进一步提升，国际货币体系多元化或会加速推进。
我们的定力：稳经济防风险扩大开放
面对欧美银行风险发酵和欧美经济衰退风险，我们一方面必须高度警惕，密切关注其对全球金融市场、全球经济以及我国外经贸产生的外溢影响。另一方面更要练好内功，保持定力，全面落实党的二十大确定的方针策略，稳定经济，扩大开放，加快发展。
首先，目前我国银行业整体稳健，风险可控，但是欧美银行风险事件证明，全球经济面临不确定性背景下，必须完善金融监管体系，坚持防范化解金融风险。党和国家机构改革方案已经确立了一会(中央金融工作委员会）一行(中国人民银行）一总局(国家金融监管总局）一会(中国证监会）的监管架构，推动构建高效的现代金融监管体系，坚守不发生系统性金融风险的底线。
第二，实施积极稳健的财政和货币政策，稳定经济增长。要积极扩大内需，对冲海外出口下行的风险。货币政策不搞大水漫灌，避免大起大落，注重持续性，稳定预期。最近央行权衡国内外环境，实施年内首次降准，再次为经济增长赋能。
第三，坚定推进高水平对外开放，为全球资产的多元化配置提供新机遇新选择。随着中国经济增长恢复和金融市场进一步开放，中国金融资产的投资属性和避险属性更加凸显。截至3月21日，被视为“聪明钱”的北向资金今年以来已累计净流入逾1700亿元，超过去年全年水平，传递出全球投资者对中国经济及人民币资产的信心。
第四，持续深化国际金融合作和对外开放，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3月3日，中国人民银行副行长、国家外汇管理局局长潘功胜在国新办新闻发布会上表示，随着中国经济的成长、开放水平的提升，人民币的跨境支付、投融资、储备和计价等国际货币的功能全面增强，人民币国际地位也有较大提升。下一步，有序推进人民币国际化，包括进一步完善人民币跨境投融资交易结算等基础性制度，完善跨境人民币基础设施，扩大清算行网络。加快金融市场向制度型开放转变，进一步提高我国外汇和金融市场开放和准入程度，构建更加友好、便利的投融资环境。支持推动离岸人民币市场的健康发展，完善离岸市场人民币流动性的供给机制等。
参考文献：
《美国的霸权霸道霸凌及其危害》中国外交部2023年2月20日发布
《预测 经济、周期与市场泡沫》 洪灏 中信出版集团
【主笔】谢美琴
【作者】 谢美琴
【来源】 南方报业传媒集团南方+客户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