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兴元
殷习飞
张杰
杨革红
主持人 徐春培 刘梅芳
嘉宾
冯兴元 中国社会科学院农村发展研究所研究员
殷习飞 江苏洪泽农商银行党委书记、董事长
张 杰 山东栖霞农商银行党委书记、董事长
杨革红 山西高平农商银行党委书记、董事长
编者按 当前，我国经济正处在向高质量发展转型的关键节点，城乡融合发展与新型城镇化战略实施正当其时。城乡融合的“六个统筹”（即战略规划、产业发展、基础建设、公共服务、就业市场、社会管理），以及新型城镇化的“六个维度”（即宜居、韧性、创新、智慧、绿色、人文），绘就和美宜居、城乡共富的发展愿景。作为8亿农民身边的银行，农村中小银行应抓住新时代发展的重要契机，充分发挥县域农村金融的禀赋优势，加快县域金融转型升级，促进县域城乡经济金融一体化，打造城乡共融共赢的新发展格局，推进实现共同富裕的目标。
解读：政策催生新气象
农金导刊:请谈谈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2022年新型城镇化和城乡融合发展重点任务》出台的背景。
冯兴元：国家发展改革委关于《2022年新型城镇化和城乡融合发展重点任务》（简称《重点任务》）于2022年3月18日公布，这是配合实施《中华人民共和国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四个五年规划和2035年远景目标纲要》和《国家新型城镇化规划（2021-2035）》的纲领性文件。相关配套文件还有《“十四五”新型城镇化实施方案》《关于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的意见》等。
早在2012年，党的十八大就提出推进新型城镇化。与之不同的是，《重点任务》提出的新型城镇化体现了党的二十大报告中“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加快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的重要精神。强调了要遵循以人为本、四化同步（工业化、信息化、城镇化、农业现代化）、优化布局、生态文明、文化传承的基本原则。明确了城乡融合、产城互动、节约集约、生态宜居、和谐发展，促进大中小城市、小城镇、新型农村社区协调发展、互促共进的基本思路。《重点任务》中提出，“推进以县城为重要载体的城镇化建设，支持一批具有良好区位优势和产业基础、资源环境承载能力较强、集聚人口经济条件较好的县城发展”，这既是对以前新型城镇化政策的重要补充，又为当前走中国式新型城镇化道路提供了抓手。
张杰：当前，国内外环境正在发生深刻变化，中国正处于城镇化转型发展的重要阶段，城镇化速度逐步放缓、人口流向更加复杂、居民诉求更加多元，推进新型城镇化发展既要积极应对内外部风险挑战，及时破解影响城镇化转型的突出问题，也要把握城镇化发展的趋势和规律，顺势而为强化城镇化对高质量发展的支撑作用。在此大背景下，国家出台了《重点任务》，为如何走中国式新型城镇化道路指明了方向，明确了远景目标。
农金导刊:《重点任务》这一文件释放了哪些重要政策信号？
冯兴元：《重点任务》围绕提高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质量、持续优化城镇化空间布局和形态、加快推进新型城市建设、提升城市治理水平、促进城乡融合发展等多方面内容，明确26项具体任务。提出“深入推进以人为核心的新型城镇化战略，提高新型城镇化建设质量”。如：在新市民素质提升方面，强调要“坚持把推进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作为新型城镇化首要任务”，并对户籍改革、公共服务、打通进城渠道、就业指导等配套激励措施进行了重点部署；在城镇化空间布局方面，强调要“促进大中小城市和小城镇协调发展”；在城市建设方面，强调了人的核心地位，明确了“建设宜居、韧性、创新、智慧、绿色、人文城市”的远景目标；在城市治理方面，强调要“树立全周期管理理念”，明确了“三化”（科学化、精细化、智能化）目标；在城乡融合发展方面，强调了县域的载体地位，提出“以县域为单元，推进资源资金向乡村延伸、公共服务和社会事业向乡村覆盖”。
杨革红：《重点任务》的26项重大部署和规划，明确将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加大城镇化建设作为未来发展的重要方向。这意味着在城乡一体化建设上迎来了更大的政策倾斜和财政支持，城镇化基础设施建设以及公共服务将逐步向乡村延伸，并将成为乡村振兴战略的一个根本落脚点和着力点。
张杰：《重点任务》凸显了“四个更加注重”，即：更加注重以人为本，更加注重尊重规律，更加注重抓重点、盯关键，更加注重综合施策。明确了“五个着力点”，即：农业转移人口市民化、持续优化城镇化空间布局与形态、加快推进新型城市建设、提升城市治理水平、城乡融合发展五个方面。
农金导刊:城乡融合发展和新型城镇化对县域农村金融有哪些影响？
冯兴元：城镇化作为现代化的必由之路，是我国最大的内需潜力和发展动能所在，是农村向城市演变的重要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农村金融扮演着不可或缺的关键性角色。一方面，农村金融将迎来众多的服务机会和场景。如：可充分发挥金融桥梁纽带作用，打造连城带乡服务场景，助力城乡融合发展；可发挥惠农支付平台优势，支持旧城改造、管网改造，增设便民机具，助力新型城市建设；可量身定制个性化金融产品，加大信贷投放，为新市民在城镇安居就业、生产生活及子女教育等提供一系列金融支持，助力新市民素质提升、生活水平提升。另一方面，在推进城镇化的过程中，部分地方政府财力有限，大量政府投资项目需资金支持，有的因过度负债可能出现债务风险。因此，在对新型城镇化加大信贷支持的同时，也要量力而行，切实防范金融风险。
杨革红：一方面，在“两大战略”感召下，农商银行要进一步加大与相关产业、重点项目及重点人群的全面对接，精准、快速介入城镇化建设进程中；另一方面，要坚定“额度做小、客户做新、风险做散、总体做稳”的总方向，从顶层设计、流程再造、产品布局、数字化客户抓取等方面，进一步加大创新力度。此外，在城镇化推进过程中，必将触及全局性的变革，农商银行必须以迭代思维保持战略精进，最大限度发挥金融服务经济的耦合效应。
张杰：以栖霞为例，随着2020年行政区划调整，栖霞三个乡镇网点所服务辖区由乡镇调整为市区街道，服务对象和服务辖区的变化，给农商银行既带来了发展机遇，也带来新的挑战。一是服务对象多样化。由于辖区人口的流动、身份的转换，服务对象发生了变化，部分存量客户流动大，维稳难，新客户的拓展、细分、账户移植、服务诉求需进一步调整。二是服务内容多样化。原有的存、贷、电“三板斧”已经不能满足新市民客群需求，如何细分客户、设计产品等涵盖的内容将更加多元。三是市场竞争激烈化。农村金融市场以往农商银行、邮储银行、农业银行“三足鼎立”的格局将不复存在，城乡边界的模糊必然导致市场竞争呈现多家银行业金融机构“群雄逐鹿”的局面，农商银行要想“勇立潮头”、保持竞争优势，转型升级势在必行。
破题：立根原在破岩中
农金导刊:贵行在服务城乡融合发展和新型城镇化方面有哪些差异化优势和比较劣势？
张杰：栖霞农商银行70多年深耕本土县域农村金融土壤，与“三农”相依相伴，禀赋优势较明显。一是情感优势。无论是随着城乡一体化发展进程中发生角色转换的“新市民”，还是返流投身新型城镇化建设的“新客群”，他们的根都在农村，祖祖辈辈与农商银行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都有着先天的角色认同、情感认同和服务认同。二是服务优势。农商银行始终坚守“面向‘三农’、面向小微企业、面向社区家庭”的市场定位，决策链条短、机制灵活、服务便捷，客户认可度高。三是渠道优势。栖霞农商银行全行有30个营业网点、300多名一线服务人员、400多个农村金融服务站点、1000余台各类电子机具，服务渠道全覆盖、无死角。
殷习飞：优势方面：一是本土优势，农商银行长期扎根县域，传统的“挎包精神”已成为文化基因。二是决策优势，农商银行以决策链条短、灵活快捷，拥有其他银行机构无法比拟的决策优势。三是渠道优势，农商银行有覆盖全乡镇的网点和覆盖全村组的金融服务站，在涉农补贴、社保缴纳、政策落地等普惠渠道上承担了主力军作用。劣势方面：一是农村市场萎缩。随着新型城镇化建设和互联网金融发展，农村新生代目标客群在金融服务需求、心理特征等方面的“去农村化”越来越明显，农村市场“空心化”导致客户基础不牢。二是经营管理短板。随着各大银行服务重心下沉，农商银行线下市场服务优势和存贷利润空间不断承压。三是数字金融短板。如电子银行场景建设方面，品牌影响力不足，发展现代化智慧银行任重道远。
农金导刊:谈谈如何因地制宜，科学布局服务网点和人员，推动形成具有“区位优势、客户优势、功能优势”的零售银行新格局？
张杰：栖霞市是“烟台苹果”的核心区，是全国苹果优势主产区——环渤海湾地区的典型代表，素有“胶东屋脊”之称。苹果种植面积、产量、质量、产业全国领先，被誉为“一座被苹果托举的城市”。多年来，栖霞农商银行紧紧围绕苹果产业链，致力打造苹果专业银行，将金融服务产品植入苹果生产、储藏、加工、销售等各环节，助推苹果产业高质量发展。目前，由栖霞市政府牵头，农商银行、先正达集团、保险公司、仓储企业、科技企业、物流快递公司等六方联手，形成了苹果种植、收储、分选、包装、加工、交易、物流、信息等全流程的产业链，推出了“无感放贷、无本种地、托底保收、全程品控”的金融服务模式。新模式的复制推广，融合了“区位优势、客户优势、功能优势”，为促进城乡融合发展提供了具有参考价值的“栖霞模式”。
殷习飞：洪泽农商银行专注“三农两小”市场，为城乡融合发展添柴加薪。一是聚焦“五大网格”，构建全域营销矩阵。围绕“村居、社区、商户、专业市场、园区”五大网格，狠抓驻村驻点、网格验收、营销质态评估。2023年5月末，网格覆盖客户11.36万户，用信1.26万户，资金支持44.85亿元。二是聚焦“四个端口”，深化社会化营销建设。通过“场景端”双向引流、“社区端”治理融合、“村居端”服务便民、“客户端”资源转介，与地方政府共建成淮安市首家金融邻里服务中心——“润万家”邻里服务中心，服务周边3524户社区客户，社区授信签约率达31%。三是聚焦“网点产能”，提升厅堂营销质效。制定提升方案，通过资源盘点、“一行一策”，服务人员从“被动型”向“主动型”转变，县域金融转型成果十分显著。
农金导刊:城乡融合发展和新型城镇化建设中，农村金融客户市场有哪些变化？
冯兴元：一是随着政府项目增加，地方政府及其公用事业部门等客户金融服务会相应增加；二是随着农业劳动力转移，新市民及其家庭的生活生产等金融服务会相应增加；三是随着新市民工商业活动增加，金融消费也会增加；四是随着新市民落户城镇人口增加，住宅装修等信贷需求会相应增加。
张杰：一是农民市民化，部分存量客户角色由农民逐渐转化为新市民，消费理念、习惯、方式、水平等方面都在发生变化；二是客户需求多样化，服务的客群角色转换后，更多更广更新的金融服务需求日益催生；三是服务产业集约化，农村粗放式、家庭作坊式的生产经营模式被洗牌，集约化、规模化、科学化的经营模式正在迭代生成。
殷习飞：一是市场需求增加，如基础设施建设、文旅融合产业和农村电商等新型农业经营主体的需求将不断增加；二是客户来源转变，可能会从传统的农民、个体工商户扩大到从城市迁移到农村的城市客群，以及在农村创业的人群；三是竞争格局裂变，农村金融市场竞争加剧，这些竞争包括来自各类型银行金融机构的服务下沉、互联网金融等的“入侵”。
解码：顺势而变正当时
农金导刊:应对变化，农村金融机构如何挖掘并重塑客户关系？
冯兴元：在德国，合作银行、储蓄银行和商业银行都推行管家银行制度（也称“主开户行制”），主要强调银企之间相互忠诚、相互支持、信息对称、关系紧密、长期携手、合作共赢。管家银行可以打包制定系列金融服务，甚至可以参股企业或债转股，可以代表企业匿名投资人参与决策、咨询。管家银行制度的兴起，为德国中小企业发展作出了积极贡献。在日本，相应的体制就是主银行体制。在我国，农村金融机构可以借鉴国际经验，推行管家银行制度。但就目前看来，类似案例虽然有，但还很少。如宁波市经信局、宁波金融监管局联合推出“伙伴银行”制度，针对小微企业园区签订“伙伴银行”战略合作协议，与园区及入驻企业形成“伙伴银行”制度，从制度、流程、产品、模式等方面制定了一揽子专属金融服务。这类“伙伴银行”制度属于一种制度创新，与德国“管家银行”或日本“主银行”制度还不一样。推行“管家银行”制度，农信机构和邮储银行因为有着较多的基层分支和人员，拥有天然优势。
杨革红：一是把底板做厚，落实员工“包户服务”，当好村民的“金融保姆”；二是把内涵做深，巩固和维护好与“农转新”客户群的关系，在购房、创业、消费等方面予以信贷支持，建立“金字塔”式的客户关系维护体系；三是把服务做实，围绕产业链、供应链、供销链，加强银商、银政合作，积极运用政策红利，加大信贷支持。
张杰：一是“做新”，接纳新的客群，建立新的客户关系网，探索新的服务产品和模式，拓展新的服务对象和市场，满足新的客户服务需求；二是“做强”，守住乡土的根和魂，推广“银行+龙头企业+专业合作社+农户”等农业产业链金融支持模式，延伸产业链条，激活新市民、新产业、新市场的“一池春水”。
殷习飞：一是建立市场快速响应机制，强化精准营销、远程营销、数字化走访的有效融合，构建快速高效的“项目组”制敏捷模式；二是创新个性化服务产品，一行一品，提升新市民的获得感和满意度；三是搭建数字场景生态圈，探索“金融+生态场景”服务，整合银行卡和社保卡办理、线上授信、医保缴费、村居政务民生等交叉服务平台；四是拓展合伙人客户群，如洪泽农商银行通过智慧系列、互金平台等生活场景建设，加强“湖畔”系列民生智慧品牌场景打造，实施五星级服务点的普惠金融沿湖生态线建设，成功建立商户联盟异业合作模式，取得了较好成效。
农金导刊:如何顺势而为，为不同客户量身定制个性化金融服务和特色产品？
杨革红：以高平农商银行为例，一是科技赋能，推行“云上作业+网格场景”互融。运用大数据平台和CRM客户管理系统，差异化订制“金融套餐”，做到信息读取、产品设计与精准服务一体推进。二是资金回流，推动“线下走访+网格营销”互融。将新市民群体划分为核心客户、潜力客户和长尾客户，实行差异化营销。如针对进城购房的新市民，高平农商银行与房产公司合作批量办贷，累放按揭贷款6.12亿元；针对创业人群，与政府部门、担保公司等合作，加大无息创业贷款、低息信用贷款的投放力度；针对创业初期的小微企业及商户，推出会计报表、报税等金融延伸服务，当好“金融保姆”，投放创业贷款1.2亿元；针对普通新市民群体，创新“市民贷”“首担贷”，探索实施农村产权担保贷。三是情感获客，实行“普惠场景+行业渠道”互融。加大普惠服务力度，开展金融知识下乡200余次，服务受益群体达1万余人；将代理保险、便民代缴、三方绑卡等渠道类业务捆绑，推行“线上无障碍”打包服务，让新市民获得智能化、高端化、流畅化的服务体验。
农金导刊:政府、监管部门应采取哪些配套措施，发挥政策合力，鼓励并促进城乡经济金融均衡发展？
张杰：政府、监管部门要完善配套制度，发挥政策合力。一是创新财税金融政策机制，统筹财政资金，通过财政补贴、税收优惠、金融政策支持等激励机制，引导金融资源要素流向乡村。二是创新贷款担保体系和农业保险机制，整合各类政策性支农基金。三是创新商业化运作模式，引入国有资本，为农业发展提供可持续的资金支持。四是创新扶贫险种，扩大农业保险覆盖面，推广政府、银行、保险合作新模式，形成金融支持城乡融合发展的保障机制。五是畅通绿色通道，为多样化生产要素的抵押登记赋权松绑，等等。
农金导刊:农村金融机构如何发挥数字金融优势，进一步加快机制、服务、产品转型升级？
冯兴元：当下，农村金融机构要考虑数字化转型升级和数字金融服务，平衡数字化布局与物理网点和人员布局，两者可以相互结合。农信机构更适合于“线上+线下”相结合的手段，通过线上放贷实现效率提高、人工成本降低；通过线下放贷满足部分客户的体验要求。如：鄞州银行作为农商银行，有着较多分支网点，该行力推数字化转型升级，2022年有75%的信贷业务都是通过线上发放的。
殷习飞：一是提升数字化营销能力。洪泽农商银行自建精准营销平台，实现了“客户数据整合分析、客户精细化管理、精准营销管理、营销管控、营销决策辅助分析”等五大功能，将数字化营销向乡村网点递延。二是加强数字化产品创新能力。重塑端到端的客户旅程，打通数据和信息在各渠道的无缝交互，在“智惠润泽”四大产品体系基础上，从客户细分、产品流程、产品体验等方面进行创新。三是加强数字化管理能力。实现场景智能化、服务智能化、管理智能化，为城乡融合发展和新型城镇化建设创建智慧金融新模式，打造县域金融转型的特色范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