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 郑青亭 北京报道
今年以来，一股“中东热”扑面而来。既有各级政府商务部门组建商务考察团奔赴中东，又有一波又一波的中资企业和机构密集到访海湾国家。随着中国全方位外交和“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中东正在成为中国对外经贸合作的热土。
海湾国家为何能够吸引中国企业的目光？哪些领域正在成为合作重点？海湾国家的经济转型面临哪些机遇和挑战？“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和推进对中东意味着什么？仍在推进中的中国-海合会自贸协定谈判有怎样的前景？
针对这些问题，近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专访了毕马威中国副主席、客户与业务发展主管合伙人江立勤及毕马威全球中国业务发展中心中国业务负责合伙人李瑶。
江立勤表示，在新的国际形势下，中企海外投资重点将由发达国家逐步转移至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随着“一带一路”倡议的推进，中国与中东国家的经贸合作不断扩展，双边贸易额不断增加。在中国企业不断加大对中东地区投资的同时，中国也成为中东资本看好的投资目的地。
近年来，中国与中东国家贸易额迅猛增长。2022年海湾国家已成为中国第七大贸易伙伴，中国自2018年开始就超过欧盟成为海湾国家第一大贸易伙伴。其中，沙特和阿联酋是中国在海湾地区的前两大贸易伙伴，中国与这两个国家的进出口总额占中国与海湾地区贸易总额的比例常年维持在70%左右。
李瑶表示，随着中国与中东地区双边贸易的持续升温，人民币结算在中东地区贸易中正在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目前，我国已先后与伊朗以及阿联酋开展了原油和天然气的人民币结算，虽然短期内打破石油美元计价体系难度很大，但从长远来看，以多种货币定价原油将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中国可以在原油开采、交易、定价等方面加深与沙特等OPEC石油输出国的关系，推动更多出口至中国的石油贸易使用人民币结算，加速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
李瑶认为，共建“一带一路”倡议正在让中国同海湾国家的经济合作进入新阶段。除了传统领域外，双方在先进制造业、新能源、数字经济、生物医药等领域的合作也逐渐增多。中国提出的共建“绿色丝绸之路”、“健康丝绸之路”和“数字丝绸之路”，可以与各国的转型发展战略形成有效对接，将海湾国家的资源和地缘优势与我国的产能优势更好地结合，推动双方在更多领域的合作不断深化。
（左图，毕马威中国副主席、客户与业务发展主管合伙人江立勤；右图，毕马威全球中国业务发展中心中国业务负责合伙人李瑶）
“中东热”趋势将延续并增强
21世纪：今年以来，一大批来自中国各地的经贸代表团、投资考察团纷纷前往海湾国家，中东正在成为中国对外经贸合作的新焦点。怎么看当前的“中东热”？怎么看双方在服务贸易方面的合作前景？
江立勤：虽然受到地缘政治的影响，但我们相信国际化和全球化仍将是全球经济发展的主基调，也仍将是中国企业发展的必然战略选择。然而，未来中企的国际化路径将发生转变，海外投资重点将由发达国家逐步转移至以“一带一路”沿线国家为代表的新兴市场。中东是“一带一路”沿线上的重点区域，通过“一带一路”倡议，中国与中东国家已加强经贸合作，双边贸易额不断增加。中国企业也加大了对中东地区的投资，推动了基础设施建设、能源、工业等领域的合作。
另一方面，海湾国家受益于大宗商品价格上涨，主权基金资产规模实现了快速增长，目前各基金对亚太区的配置比例明显低于欧美等发达市场，未来发展空间巨大。中国也成为中东资本看好的投资目的地，已有多家中东主权财富基金设立了中国办公室并在组建本土投资团队。中国的新能源、高科技、互联网、生物医药等领先企业都成为中东资本青睐的目标，不仅有望为其带来可观的投资回报，长远来看，这些被投企业的创新业务和技术，还可以被引入到中东国家，助力当地产业的转型与升级。
因此，我们认为中国和中东国家的经贸与投资合作互补性强，是互利互惠的。随着中东局势不断向着和平与稳定发展，区域内国家之间频繁展开外交往来，区域外的国家也纷纷到访中东，不仅仅是中国，许多国家都从中东看到了更多的合作机会，因此“中东热”的趋势将延续并增强。
服务贸易是中国与中东国家开展合作的重要领域。首届中阿峰会强调，双方既要巩固经贸、能源、基础设施建设等传统合作，同时也要做强绿色低碳、健康医疗、投资金融、数字经济等新增长极。
当前，中国和中东国家都处于经济转型的重要时期，双方加强服务贸易领域的合作，在资金、资源、市场、技术上实现互补，将有助于双方加快向高标准、可持续、惠民生的目标迈进。
海湾国家的经济前景较为乐观
21世纪：在全球经济下行、国际产业竞争压力加大的背景下，怎么看海湾国家的经济前景？有哪些亟待释放的潜力？
李瑶：当前全球经济增长面临多重下行风险，如通胀持续、某些新兴经济体债务困境以及地缘政治分裂加深等等，经济增速相对疲弱。不过，相比全球经济放缓的预测，海湾国家的经济前景较为乐观，这主要得益于较高的能源大宗商品价格以及非石油经济的持续复苏。
尽管石油需求增长会受到全球经济下行的影响，但由于受到OPEC+石油减产、俄油出口受阻以及美国原油产量增长缓慢等因素的影响，今年国际原油市场供应依旧偏紧，会对油价形成一定支撑作用。另一方面，今年以来，海湾地区非油行业的采购经理人指数（PMI）多数时间处于扩张区间，非油经济保持着持续复苏态势。
在当前全球能源转型的大背景下，海湾国家纷纷出台经济转型规划，推动从依赖能源的经济结构向多元化经济转型。除了在能源领域进行改革之外，制造业、数字经济、生物医药、新材料以及旅游等非石油产业也是其转型的重点领域，通过出台一系列加大对外开放的政策，不断改善营商环境，积极扩大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合作，在全球经济面临诸多不确定因素时展现出较大的韧性和潜力。根据IMF的预测，海湾国家在2023-2027年期间仍将保持3%-4%的平均增速。
21世纪：随着沙特和伊朗复交、以色列和阿拉伯国家关系不断破冰，中东局势的缓和是否也提升了海湾地区的投资吸引力？
江立勤：中东是全球地缘政治最复杂的区域之一，近几年，中东地区局势出现缓和趋势，区域内国家高层之间开始密集展开外交接触，这为经济发展营造了和平稳定的环境，使得国际社会对中东地区的经济未来更加充满期待。
以往中东国家将政治和安全放在首位，但随着中东局势的不断回暖，发展经济将成为他们的首要发展目标。沙特和阿联酋等国均提出本国的“2030愿景”，致力于逐步摆脱石油依赖，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积极扩大与其他国家和地区的合作。为此中东各国积极改善营商环境，希望吸引外资，引入技术、加强基础设施建设、发展新能源和新技术产业等等，这将有助于提升海湾国家对外资的吸引力。
海湾国家经济转型已取得积极进展
21世纪：请介绍一下海湾6国的营商环境，以及主要经济发展规划。多年来，海湾国家一直在积极推动经济多元化战略。怎么看这方面的进展和挑战？
李瑶：根据世界银行最近可得的数据，其2020年《全球营商环境》报告中海湾6国的营商环境指数得分在2016-2020年间稳中有升。其中，阿联酋营商环境指数排名在全球一直保持领先地位，2020年在190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第16，该国在商业效率、政府效率以及经济表现等分指标方面表现亮眼。巴林由于在税收、施工许可和信用可得性等9大指标上均有所进步，营商环境整体得分提升较快，排名从2019年的62位上升至2020年的43位。沙特在过去几年降低了企业所需最低资本要求，以及引入重组结构，改革了之前的破产框架，营商环境得分有明显的提升。可以看出，为了吸引更多海外投资，海湾国家正在努力营造更好的营商和投资环境。
在全球能源转型的大背景下，海湾国家意识到高度依赖石油产业不利于经济的可持续发展，纷纷出台经济转型规划，如沙特《2030愿景》、阿联酋《2071百年规划》、卡塔尔《2030国家愿景》、阿曼《2040愿景》、科威特《2035愿景》、巴林《2030愿景》，致力于推进经济多元化发展。各国经济转型的大方向主要都包括三个方面：第一，开发新能源和发展碳循环经济，加快能源转型；第二，推动制造业、旅游、数字经济、人工智能、金融等非石油产业的发展；第三，加大对外开放，改善营商环境以吸引外商投资。
海湾各国自推出经济转型规划以来，在不少方面已取得了积极进展，比如，沙特逐步放宽了批发零售、工程、房地产和运输服务等行业的外商投资限制，鼓励外国投资者以公私合营的方式参与教育、能源、运输、科技等领域的合作，以及推动金融科技创新和发展数字经济等。不过，海湾国家的经济转型还面临国内外多方面的挑战：从国内来看，经济转型可能会遭到王室成员以及一些石油商人等既得利益集团的干扰；从国外来看，全球经济增长动能减弱、海湾各国转型的同质化竞争等因素也会给他们的经济转型带来不少挑战。
人民币结算在中东贸易占比越来越高
21世纪：请简要介绍一下当前中国和海湾国家的经贸合作情况以及近年来出现的新趋势。“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和推进，给中国同海湾国家的经济合作带来了哪些影响？
李瑶：中国与中东国家经济互补性强，双方经贸合作日益紧密，带动双边贸易额实现迅猛增长。2022年海湾国家已成为中国第七大贸易伙伴，中国自2018年开始就超过欧盟成为海湾国家第一大贸易伙伴。从具体国家来看，沙特和阿联酋是中国在海湾地区的前两大贸易伙伴，中国与这两个国家的进出口总额占中国与海湾地区贸易总额的比例常年维持在70%左右。从具体的商品结构来看，中国自海湾国家的进口以原油和天然气为主，当前两者仍占中国与海湾国家全部进口金额的七成以上，但近几年中国自海湾国家进口非油气商品的规模也在逐步增加。中国向海湾国家出口商品主要以工业制成品为主，主要有机电产品、机械设备、纺织品、金属、化学品、塑料橡胶以及交运设备等。
我们看到，随着中国与中东地区双边贸易的持续升温，一个新的趋势是人民币结算在中东地区贸易中正在发挥越来越大的作用。目前，我国已先后与伊朗以及阿联酋开展了原油和天然气贸易的人民币结算，虽然短期内打破石油美元计价体系难度很大，但从长远来看，以多种货币定价原油将是未来的大势所趋。中国可以在原油开采、交易、定价等方面加深与沙特等OPEC石油输出国的关系，推动更多出口至中国的石油贸易使用人民币结算，加速人民币国际化的进程。
“一带一路”倡议已经推动了中国与海湾国家在基建和能源领域合作，双方的经济合作当前也正进入新阶段，除了传统领域外，在先进制造业、新能源、数字经济、生物医药等领域的合作也逐渐增多。中国提出的共建“绿色丝绸之路”、“健康丝绸之路”和“数字丝绸之路”，向高标准、可持续、惠民生发展的目标，也契合海湾国家发展多元化经济的现实需要，可以与各国的转型发展战略形成有效对接，将海湾国家的资源和地缘优势与我国的产能优势更好地结合，推动双方在更多领域的合作不断深化。
21世纪：2004年，中国启动与海合会的自贸协定谈判，目前谈判仍在进行中。怎么看自贸协定对提升双方经贸合作水平的潜在意义，哪些行业会得到最大利好？
李瑶：中国与海合会国家的自贸协定一旦签署生效，或将成为仅次于RCEP的全球第二大区域合作协定。由于中国与海合会国家的贸易互补性强，自贸协定将使双方相互放开市场，进一步消除贸易壁垒，最大程度满足双方各自的市场需求，并有助于保障产业链供应链稳定畅通。同时，自贸协议带来的正面效应还包括海合会国家可发挥区位优势，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成为辐射周边地区的运输和物流枢纽，吸引更多外资布局，助力其实现经济多元化发展。
自由贸易协定将促进双方在可再生能源、绿色技术、数字经济、金融服务、先进制造、生物医药以及人工智能、自动化等高科技领域的贸易和投资合作。基础设施建设、物流运输和旅游业也将受益。
海湾已成全球初创企业重要枢纽
21世纪：近年来，中东的初创产业正在吸引国际投资者的目光。请介绍一下中东初创生态系统的现状。怎么看这方面中国和海湾国家的合作前景？
江立勤：数字经济时代，具有竞争力的初创生态系统是一国经济增长的重要驱动力。近年来，海湾地区已成为全球初创企业的重要枢纽。中东各国政府支持创新创业，并为来自世界各地的企业家提供商业加速器、融资服务和赞助计划。根据《全球创业观察》2022年报告，在全球51个经济体中，阿联酋被评为对全球初创公司和企业家最友好的生态系统，其次是沙特，卡塔尔排名第10位。
中东地区初创企业的投融资表现活跃。根据迪拜数字经济商会的统计，2012-2022年，中东地区共进行4500轮风险投资，其中1/3发生在阿联酋。2022年7月，阿联酋政府推出“NextGenFDI”倡议，旨在吸引全球数字化公司和高科技人才移居阿联酋，以知识驱动经济增长。通过简化企业注册流程，“NextGenFDI”倡议的实施将进一步吸引世界各地的创新和高科技公司迁往阿联酋。
近年来，中国与中东地区初创企业合作也在不断拓展，中国拥有相对成熟的科技产业创新技术和经验积累，中国初创企业进入中东地区可以实现较快的业务落地和形成较为成熟的运营模式，这也将助力中东的初创企业加快产品研发和市场拓展，推动中东地区的技术进步和产业转型。未来双方的初创企业在数字化基建、新能源、生物医药、先进制造业以及金融业等领域的合作前景广阔。
例如，中国生物科技创新企业正加速在新兴市场探索国际化发展的步伐，中东地区即是他们关注的一个重点投资目的地。今年5月，毕马威中国就举办了为期五天的 “中国生物科技创新企业出海中东实地研讨会”，甄选了14家中国生物科技创新企业，由企业创始人、董事长、首席执行官和科学家组成24人代表团，前往阿联酋和沙特进行实地考察调研。此次中东之行使代表团成员对中东市场主要国家的有了深入了解，为其识别潜在的合作机会和合作伙伴奠定了良好基础。